前言:我曾尝试把我的交流生活写得金灿灿,而脑海里的画面迫使我停留在略微灰暗的基调里。因为德国的黑夜,已深深地刻在了我的骨髓中。
我要用两种颜色来形容汉诺威。第一个是灰色。因为汉诺威的天气,除了阴天就是小雨。因为走在街上的北德人,最大的特点就是面无表情。因为我住所旁边是两个墓地公园。第二个颜色是绿色。因为汉诺威96的绿色球衣让体育场的沸腾声响彻整夜。因为大学图书馆的落地窗都对着绿荫。因为地铁上的绿色标志让每一个拥挤的早晨不再匆忙。因为练功房的色调是浅绿色。
2014.8-2015.8期间,这两种颜色提醒着我,我已经不在母校北航的庇佑下,也没有了马格德堡的故地重游,而是孤身一人来到了这个不繁华也不冷清的城市。一个人扛冰箱和床上楼的时候,赫尔曼・黑塞的那句“庸人的道路很轻松,我们的道路很艰险──但我们愿意走” 励志诗句,早已失去了它的化学效应。
郭德纲说:“下雨了,没有伞的孩子就要拼命奔跑。”我奔跑在整日的阴雨绵绵中,不然,孤单和忧郁会像癌细胞一般在我的内心里扩散。
于是,我曾在汉诺威的很多地方通过工作来避雨,来忘记孤单:敬老院、歌剧院、音乐学院、大学体育中心、市图书馆、孔子学院……
可是,我还淋到了很多雨:我把自己改了两天的论文自愿当范文读,而德国老师都已无力批判;我参加了下萨克森的Literatur-Nord读书会,每次主动开口,众人便窥向这说着蹩脚德语的无名小卒;找博导的时候,数次一天来回八个小时的火车,只为赶上那半个小时的谈话;排练时托举的失误,两个月一瘸一拐,照样为演出继续练功;夜深人静的时候,对地球另一边的牵挂,变成泪水在被子上蔓延开来……
跑着跑着,我找到了许多绿色:一起参加读书会的同学会带我去不同特色的酒馆聊天;瑜伽课结束的那一天,我经历到为人“师表”的感动;逢年过节,德国的朋友会邀请我去村子里做客,听我抱怨对德语的“憎恨”;老人院里的忘年交,让我更加珍惜人生;我认识的中国朋友为数不多,但是她们的美食让我闭着眼睛也能摸到她们的住处。这些不求回报的付出,是我每次在德国交流中永不凋谢的四叶草。
曾经我不敢看天上的飞机,因为它们都不是接我回北航的;曾经我盼望黑夜快快过去,因为白天的忙碌会让我麻木得忘记孤单;曾经我怀恋宿舍里的聒噪和口角,怀念老师的催促和责骂,和朋友开玩笑说:“呵,在这里客死他乡都没人管你”……如今,我的生活中多了“德国人”的符号,光着脚在地板上走路,把书包放在地上,喜欢喝凉水,晒太阳,喜欢和朋友们骑行30多公里,喜欢村子里的生活,坐着火车和牛羊说早安……最重要的是,我开始喜欢独处,去找到自我和时间的存在,去聆听别人的故事,去想象书中主人公的模样;我开始喜欢批判性地看待周遭事物,而不是一腔热情扑向新鲜潮流;我开始去梦想我的人生,因为它是我的,它不只有竞争和虚荣,更不是可以用成就来衡量的;我开始去种植花花草草,开始装修房子,写关于葡萄酒的日记,关注德国厨具,开始把挣的钱用来旅游,奢侈地了解其它国家的舞蹈和音乐……
这些和学习没有关系的杂七杂八,并没有让我不学无术,反而让我更深地了解了德国人的生活方式,也融会贯通地理解了他们的文学作品。我认识的德国人,从教授到中学生,都没有学霸,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——生活的艺术家。也正因为他们习惯独处,和所有事物都保持距离,这个日耳曼国家的运作才看上去类似于原子活动,人与人互不干扰。可他们真的不冷漠,只是他们不会夺取我们成长的责任,让我们遵循毛主席“自己动手,丰衣足食”的教导。
大三的时候去德国,一切都是新鲜的,就像一片金光闪闪的伊甸园,哪里都有陪伴和支持;研究生阶段的交流生活,让我看到了德国骨感的现实,更深刻,但也更有价值。就像动物世界里,母狐狸把小狐狸赶出家门一样,我们也渐渐脱离母体,独自去探寻那未知的世界。无论是拥挤的澡堂,有汗臭味的主M,还是绿园的野鸭,如新806的话筒,北航这几年的滋养是慈母手中的线,化作贴身的衣帛陪我度过下一个德国的黑夜。